MJ的矽谷雜記本

阿弟對媽媽十分溫柔。他每天早上會在刷牙洗臉後﹐爬到媽媽的床上﹐從後面用軟軟
的小臉貼著媽媽的臉﹐摩擦著說﹕「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他每天至少會對我說一次。遇到好吃的東西﹐他一定會停下來﹐叫
媽媽也吃一口﹐熱情地說﹕「來﹐吃一點﹐很不錯喔﹗」完全烤貝我對他說話的口
吻。連在玩樂高時﹐他都會蓋一座好大的房子﹐宣稱那是給媽媽住的城堡﹐因為媽
媽是他的公主。

自從開始休產假後﹐幾乎還是天天接到公司的電話﹐有時一天多達四五通﹐甚至要求
我上網做事三四個小時。搞得我後來聽到電話響﹐看到公司號碼﹐都很想將手機扔
到垃圾桶。然而﹐同事採疲勞轟炸的方式﹐早上不接﹐下午繼續打﹐下午沒找到你﹐
第二天仍然不放棄。我躲了一天﹐最後只得乖乖投降﹐看來要真的進了產房才能明
正言順地關機不理他們。不過﹐也因此即使我已經休假﹐對公司的動態還是相當了
解。

上週五中午﹐我接到那個從總部轉過來不甘不願的年輕女孩的電話﹐她語調略帶哭

從我老闆離職後﹐我便開始一天一天數日子過生活。雖然我沒當過兵﹐但相信我的迫
切心態和等待退伍的阿兵哥沒什麼兩樣。

一共二十三個工作天。從老闆走後﹐到我今天最後一天休產假前上班﹐一共二十三
個工作天。我每天將車停在停車場上﹐背著包包﹐刷卡進門前總要深呼吸一口氣﹐
告訴自己﹕「只剩ＸＸ天了﹐加油﹗」然後試著挺起胸膛﹐拉開門﹐走進去。

工作十三年﹐沒有工作量這麼多﹐這麼累過。除了做自己加老闆的工作之外﹐每天

前幾天﹐小龍去學校和阿弟的老師開一對一的家長面談。基本上﹐老師的重點就是阿弟非常愛講話﹐老師在台上教時他講﹐大家寫功課時他講﹐玩遊戲時他講﹐等你問問題﹐叫他起來回答時﹐他又裝害羞﹐不講了。

小龍的媽媽以前是國小老師﹐也以愛講話聞名。小龍一直說﹐難道是隔代遺傳嗎﹖我則回堵他﹐哪裡有隔代﹐明明你也超愛講話。對一個一星期可以和他媽媽講上近十小時電話的人來說﹐實在沒什麼資格說自己是被隔掉的那一代。

不過﹐聽阿弟講話﹐其實是非常有趣的。他有自己的邏輯和打算﹐講出來的話非常有道理。

比如說﹐有一天﹐我對他說﹐等弟弟生出來﹐他要和弟弟分享玩具。

我們家小龍不問世事的程度令人嘆為觀止。結婚十年﹐他更進化成連信都不開﹐有一次我比他晚兩星期從台灣回來﹐只見餐桌上擺了個紙箱﹐他每晚拿了信就往箱子裡一扔﹐等我回來再處理。

頭幾年他還每個月寫一張支票付房貸﹐後來我設了自動轉帳﹐他連這個步驟都省了。所有家裡大大小小的事全都由我一手包辦﹐小龍專心地練他的鐵人﹐快樂的過著日子。

美國一年要付兩次Property Tax﹐一次在四月十日﹐一次在十二月十日。去年十二月﹐我要小龍開了支票﹐親手拿去寄。這是很要緊的事﹐因為只要郵戳蓋在十二月十日後﹐政府就會多收你百分之十的罰款。三千多美金的百分之十﹐可是很多錢呢﹗我有朋友忘了﹐晚了一天寄﹐想皮厚厚給他寫原來的數字﹐不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政府還是多從他的戶頭扣了一成的罰款﹐你同不同意都沒差。結果﹐一星期後﹐我收到政府通知﹐指小龍的支票帳戶金額不夠﹐跳票了。小龍說他忘了把錢從儲蓄戶頭轉過去。於是﹐一萬多台幣白花花的銀子﹐就這樣不見了。在這個利率不到一的時代﹐大哥你要存多久才有三百塊美金的利息來抵啊﹖

有了前車之鑑﹐今年四月﹐我就叫小龍把支票開給我﹐我存進自己的帳戶﹐確定收到錢後﹐再寫張支票出去。後來覺得這樣很麻煩﹐乾脆向小龍要了他銀行的密碼﹐可以直接查他的存款﹐確定跳票這種事不會再發生。這個週末﹐猛然想起十二月十日就要到了﹐上星期我已經確定支票戶頭裡有足夠的錢﹐於是只是提醒小龍別忘了寫支票。昨晚看到信封已經在桌上﹐沒想到今早要拿出去寄時﹐卻找不到了。

我在現在這公司已經做了五年半。最大的理由﹐是因為我有一個放牛吃草的老闆。在這公司之前﹐我和矽谷大多數人一樣﹐平均兩年半就換個工作。為什麼﹖因為換一次薪水加兩成﹐要留在公司裡等調薪﹐得要等多久才可能調到兩成﹖

我去和他面談的那天﹐他當下就要我去總公司見大老闆。不到一星期﹐我就收到了聘書。基本上﹐他是個很阿莎力的人﹐頭腦清楚﹐有擔當。上班第一天﹐他就告訴我他不在乎我一天在辦公室幾個小時﹐只要我把該做的事做完﹐他就無所謂。但言下之意﹐如果事情沒做完﹐加班也是自己的事。

我在台灣大公司的矽谷分部做過。看多了表面說不在乎員工工時長短﹐自己每天十點才來﹐但每個月有一天會八點半就進辦公室﹐記錄誰還沒進來﹐那種說一套做一套的老闆。一開始時﹐我對他的話很存疑。不過﹐事實證明﹐他真的是不在乎﹐於是﹐我就在他手下過起了快樂的日子。

我進公司不到十天就發現懷了阿弟﹐等滿三個月後我才跟他說。那時﹐他已經知道我的工作能力﹐他告訴我﹐不管我過去有什麼成就﹐當父母這件事﹐才是一輩子最重要的事。他大我三歲﹐是匹茲堡來的純美國人﹐非常注重家庭生活。有趣的是﹐他老婆是純家庭主婦﹐但每天回家煮飯的人居然都是他。

他在結婚前﹐是半職業的自行車選手。所以和小龍的興趣非常合。他的生活態度是工作不過是人生裡的一部份﹐用不著太緊張。在這家歐洲公司﹐假特別多﹐我現在一年有五星期的假﹐他則有七星期。以前在別的公司﹐請休假都覺得不好意思﹐在這兒﹐大家請的理直氣壯﹐他冬天必休兩星期去滑雪﹐夏天休兩星期回匹茲堡。而我則固定冬天回台灣﹐夏天去夏威夷。

經過一整年的準備﹐鐵人賽的日子終於到了。小龍早早吃過晚餐﹐八點不到就去睡了。然而﹐我當後援會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我深知他比賽愈大愈容易興奮的毛病﹐便猜想他一定會睡不著。果真十一點多便見到他起來走來走去﹐到了早上三點半應該起來吃東西的時間﹐他又準時起來。事後﹐他告訴我他其實一夜沒睡﹐只是從八點一直躺到三點半。於是﹐小龍的鐵人之日就在一夜失眠裡展開。

我們住的公寓正好在游泳下水區的正上方。站在陽台上往下看﹐彷彿坐在包箱裡看歌劇。上午七點﹐二千五百人一次下水﹐十分壯觀。他們沿著黃色的浮標游一個長方形﹐一點三哩﹐然後上岸跑過一個大白門﹐再游第二圈。這次參加的比賽是鐵人協會正式的比賽﹐非常高科技﹐選手身上戴的晶片會將時間上傳﹐所以我到鐵人的網站就能知道他現在是進行到什麼階段。

運動員報到從星期三早上十點開始﹐星期四下午五點結束。我們在十點多就到了會場﹐居然已經人山人海。興奮的阿弟和小龍先在鐵人商品大帳篷裡瞎拼﹐真是你想得到的東西﹐他們都能印上鐵人的標誌賣給你。從最普通的Ｔ恤到小狗的鍊子﹐玻璃杯到牛鈴﹐什麼都有。價錢頗貴﹐但鐵人們都像不要錢似的買﹐可能訓練了這麼久﹐就覺得這些都不算什麼了。總計阿弟和小龍買了三件短袖﹐兩件長袖﹐一頂帽子﹐一個飛盤﹐一共花了兩百多元。一出帳篷﹐阿弟就要求要穿上新Ｔ恤﹐自稱他也是鐵人。不過以他的尺寸﹐不得不承認穿起來還真可愛。

等他們買的心滿意足後﹐小龍開始找報到的地方。一開始看到有人排隊﹐再往上看﹐居然是一個大台子﹐上面有十個左右的按摩師在幫鐵人們按摩。收費比外頭的SPA還貴﹐可是﹐鐵人們一樣不在乎價錢。我心想﹐這麼痛這麼辛苦幹嘛要做﹐結論是我大概永遠當不了鐵人。

雖然才早上十點多﹐報到的隊伍已經排得很長﹐好幾個一看就超過八十的阿公阿嬤穿著IRON TEAM的Ｔ恤﹐在指導大家進行的方向。小龍先找到他的號碼﹐排了好一陣子才進了帳篷。我和阿弟在製作海報的帳篷坐下﹐我問他要不要做張海報幫爸爸加油﹐他很乾脆地回答我不用了﹐還加了一句很麻煩。於是﹐我們就買了水﹐只是坐著等小龍報到回來。

從小龍進帳篷到出來﹐大約二十五分鐘。我問他怎麼這麼久﹐他說裡頭的義工也全是八十幾的阿公阿嬤。一開始兩張桌子的阿嬤抖著手﹐光找他的號碼就找了快五分鐘。而每個人都要先過這一桌才能繼續﹐再往下走﹐一樣也是很老很老的義工﹐所以光是報到和領號碼牌等就弄了好久。看來除了毅力之外﹐主辦單位顯然覺得當鐵人還要有耐心才行。

吃完午飯﹐我們去Wal Mart買日常用品和食物。整個店裡只有兩種人﹐退休的老人和來參加比賽的鐵人。我看到不少鐵人買了一整隻冰凍的雞﹐不知他們要做什麼。小龍說﹐他們應該是要將整隻雞用水煮後沾一點鹽吃﹐這樣就能吸收到純粹的蛋白質而不會吃到油和調味料。再一次﹐我深深覺得﹐鐵人果然不是正常人。

經過一年的訓練﹐小龍終於要出發參加鐵人大賽了。比賽在佛羅里達的Panama City Beach舉行（請按連結看地圖）,光是來回就要各花上一整天。雖說是佛羅里達﹐但它在佛州最北邊﹐離主要觀光地迪士尼還得開上六小時的車﹐所以請了八天假﹐可是完全不能做額外的旅遊﹐真是單為鐵人賽而來。

比賽是星期六﹐但運動員必須在星期三或星期四前報到。因為這地方鳥不生蛋﹐我二月時訂機票星期三到的飛機已經全滿﹐我們只好星期二就出發。早上六點的飛機﹐在亞特蘭大轉機﹐到佛州首府塔拉哈西（Talahassee）再開兩小時的車。阿弟長期跟著我們旅行﹐即使凌晨四點在機場一樣活蹦亂跳﹐完全不是問題。

Panama City Beach是很有名的夏日度假城﹐沿海蓋了超多公寓大樓﹐每棟都有二十層樓高﹐一棟四五百戶﹐從五月到十月擠滿了人。現在是十一月﹐城裡空了一大半。許多餐廳甚至不做生意。這些大樓多數以週為單位出租﹐本來過了十月後一週應該只要五六百元﹐但因為這星期是鐵人賽﹐二千三百名參賽者加後援會進駐﹐小龍又堅持一定要住在離開跑地點不到一百公尺處的大樓﹐我只得在二月時以一千三百元的代價訂了這戶公寓。當時已經是我能找到的最後一戶﹐其他的都已經被訂走了。

 為什麼不住飯店﹖因為這兒只有甚少的二星飯店﹐想到要和阿弟在飯店關上一星期﹐不只他受不了﹐我也會瘋。這間公寓有兩房兩浴﹐加上客廳廚房﹐大約四十坪﹐外頭還有個超大的陽台﹐可以直接看到鐵人們在比賽當天下海游泳。

我們吃完晚飯﹐便上超巿買東西。小龍對他這幾天的飲食異常小心﹐可不想一整年的訓練毀於一旦。所以我這個後勤﹐雖然是在度假中﹐還是要照樣煮飯洗衣。

一開始時﹐是我在Facebook上的虛擬水族箱養魚。養了快一個月﹐只是正常的餵魚、清魚缸﹐養一些漂亮的魚。後來阿弟看到了﹐也加入養魚的行列。他會幫我餵魚﹐可是不要清魚缸。最喜歡的是把長成的魚賣掉﹐買新的魚。

後來有一天﹐我和阿弟寫完功課後要餵魚﹐一打開卻看到滿滿一缸兩百多條魚。仔細一看﹐帳戶是小龍的﹐他的點數是我們的六倍不止。他開了三個魚缸﹐用養殖業的作法﹐只養獲利率最高的魚。好不好看完全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所以後來﹐阿弟不只干涉我的景觀魚缸﹐也干涉小龍的養殖魚缸。他每天晚上必定餵魚、賣魚、買魚﹐然後招呼我們﹐叫我們去移動滑鼠﹐清洗魚缸。

漸漸的﹐小龍的養殖魚不再是獲利最高的魚種﹐而被阿弟換成了各種主題。他本來的主打魚一隻十五元﹐每十二小時可以收成一次﹐獲利十元。現在他的三缸魚裡﹐第一缸裡全是烏龜﹐成本四百﹐獲利二百﹐可是要養十四天才會長大。第二缸魚全是萬聖節怪魚﹐有南瓜魚、骨頭魚、燈籠魚、鬼魚﹐一樣都很貴﹐獲利極差。最後一缸裡則全是海馬﹐一樣要養好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