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開始休產假後﹐幾乎還是天天接到公司的電話﹐有時一天多達四五通﹐甚至要求
我上網做事三四個小時。搞得我後來聽到電話響﹐看到公司號碼﹐都很想將手機扔
到垃圾桶。然而﹐同事採疲勞轟炸的方式﹐早上不接﹐下午繼續打﹐下午沒找到你﹐
第二天仍然不放棄。我躲了一天﹐最後只得乖乖投降﹐看來要真的進了產房才能明
正言順地關機不理他們。不過﹐也因此即使我已經休假﹐對公司的動態還是相當了
解。
上週五中午﹐我接到那個從總部轉過來不甘不願的年輕女孩的電話﹐她語調略帶哭
音地告訴我﹐原來負責支援研發部的墨西哥人找到新工作﹐遞出辭呈﹐這週五最後
一天。我們事業體的財務長﹐是個三十七歲的德國人﹐只是告訴她他會儘快找人。
然而﹐墨西哥人再幾天就走了﹐留下她什麼都不會﹐她實在好想哭。
我安慰了她幾句﹐掛上電話﹐對這樣的發展其實一點也不驚訝。在我老闆離職後﹐
墨西哥人時常請假﹐對交接的訓練也是一份無所謂的樣子﹐當時我就在想﹐他一定
開始在外面找工作了。事實證明﹐我果然是對的。
故事其實是有前因後果的。
我們這條生產線本來屬於一家瑞典公司﹐在七年前被賣給一家德國公司。這兒的同
事向來感情和睦﹐流動率很低﹐隨便一問年資十幾年的比比皆是。四年前﹐它們將
事業體的總部從新加坡搬到這兒來。從此以後﹐一切都變了。新來的德國副總裁退
了好幾個在上位的老臣﹐只要有空缺﹐一律從德國派人過來。不管你多努力﹐多優
秀﹐只要你不是德國人﹐一概升不上去。
在矽谷工作這麼久﹐同一次感受到什麼叫「民族優越感」。他們表面上客氣﹐但
「我就是優於你」的態度卻在應對裡表露無遺。他們姿態擺得很高﹐架子擺得很大。
在矽谷公司﹐優先停車位除了殘障之外﹐通常就是給共乘或節能車。但我們這兒的
德國經理們﹐居然在出入口處立起了十個保留停車位﹐專供自己使用。
以往在夏天和冬天各一次的公司活動取消了。因為他們不認為有和作業員連絡感情
的必要。公司的福利也愈來愈差﹐因為他們說要節省成本。從二ＯＯ七年起﹐藉口
經濟不景氣﹐再也沒調過薪水。於是﹐我們這個向來極少人離職的辦公室﹐也開始
出現辭職潮。
像我們這種財務人員﹐其實看得最清楚。比如說﹐公司在越南生產經理回去探親時
打電話找她﹐她買了二十塊的電話卡打回美國﹐在申報費用時﹐居然被副總退件﹐
因為他說她不能證明電話卡是用在公事上的。我在同一天﹐看到副總辦公室來的請
款單﹐他個人專用的咖啡豆三磅就要八十元。比如說﹐去年其實有百分之三的調薪
預算﹐但沒聽到有誰被調了。後來才知道﹐只有一小群人以「重要貢獻者」為名﹐
各調了百分之七到十﹐而非人人可得。至於是誰呢﹖那還用說嗎﹖
過去五六年來﹐財務人員為公司做內部稽核時﹐公司每年都會撥一萬美元當紅利﹐
由這做事的七八人平分。因為那本來就不是大家份內的工作﹐如果公司請外面的稽
查人員來做﹐要付出的錢可是兩倍不止。去年在訓練時﹐稽查經理也承諾了紅利還
是一樣會在十一月發出。結果﹐到了十二月﹐我們還是一毛錢都沒拿到。詢問的結
果﹐說是新來的財務長問稽查經理﹐她是口頭承諾呢﹖還是有和大家簽合約會發這
一筆錢﹖她回答是口頭承諾。於是﹐他很乾脆地說﹐沒簽約﹐就不用給錢了。我們
聽到後只能以「目瞪口呆」來形容。這樣的公司﹐是不是應該要繼續做下去﹖可得
好好想一想。
於是﹐我老闆在做了十年之後﹐決定離開。我則是一心一意在等著放半年的產假。
至於那個墨西哥人﹐我猜他大概在我老闆走之前就開始找工作了。畢竟﹐他從三年
前進公司後沒加過薪﹐看樣子也升不上去。加上我們兩個一走﹐他的工作量大增﹐
錢又不會變多﹐只要能走﹐還有什麼理由留下來﹖
而那個被迫轉職的年輕女生﹖我相信她也一定在到處找工作了。基本上﹐這只是場
看誰運氣好﹐先抽腿的遊戲罷了。
那群德國經理犯下的最大錯誤﹐就是以為不管他們怎麼做﹐現在工作難找﹐大家都
會乖乖留著。其實工作環境讓人如此不快﹐只要有能力的人﹐都還是會走的。畢竟﹐
當週圍的氣氛已經不再讓你想上班時﹐你和工作之間就沒有了錢之外的牽掛﹐這就只
是一份工作而已。
而工作﹐只要用力找﹐總還是可以找到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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