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J的矽谷雜記本

自從開始休產假後﹐幾乎還是天天接到公司的電話﹐有時一天多達四五通﹐甚至要求
我上網做事三四個小時。搞得我後來聽到電話響﹐看到公司號碼﹐都很想將手機扔
到垃圾桶。然而﹐同事採疲勞轟炸的方式﹐早上不接﹐下午繼續打﹐下午沒找到你﹐
第二天仍然不放棄。我躲了一天﹐最後只得乖乖投降﹐看來要真的進了產房才能明
正言順地關機不理他們。不過﹐也因此即使我已經休假﹐對公司的動態還是相當了
解。

上週五中午﹐我接到那個從總部轉過來不甘不願的年輕女孩的電話﹐她語調略帶哭

從我老闆離職後﹐我便開始一天一天數日子過生活。雖然我沒當過兵﹐但相信我的迫
切心態和等待退伍的阿兵哥沒什麼兩樣。

一共二十三個工作天。從老闆走後﹐到我今天最後一天休產假前上班﹐一共二十三
個工作天。我每天將車停在停車場上﹐背著包包﹐刷卡進門前總要深呼吸一口氣﹐
告訴自己﹕「只剩ＸＸ天了﹐加油﹗」然後試著挺起胸膛﹐拉開門﹐走進去。

工作十三年﹐沒有工作量這麼多﹐這麼累過。除了做自己加老闆的工作之外﹐每天

我在現在這公司已經做了五年半。最大的理由﹐是因為我有一個放牛吃草的老闆。在這公司之前﹐我和矽谷大多數人一樣﹐平均兩年半就換個工作。為什麼﹖因為換一次薪水加兩成﹐要留在公司裡等調薪﹐得要等多久才可能調到兩成﹖

我去和他面談的那天﹐他當下就要我去總公司見大老闆。不到一星期﹐我就收到了聘書。基本上﹐他是個很阿莎力的人﹐頭腦清楚﹐有擔當。上班第一天﹐他就告訴我他不在乎我一天在辦公室幾個小時﹐只要我把該做的事做完﹐他就無所謂。但言下之意﹐如果事情沒做完﹐加班也是自己的事。

我在台灣大公司的矽谷分部做過。看多了表面說不在乎員工工時長短﹐自己每天十點才來﹐但每個月有一天會八點半就進辦公室﹐記錄誰還沒進來﹐那種說一套做一套的老闆。一開始時﹐我對他的話很存疑。不過﹐事實證明﹐他真的是不在乎﹐於是﹐我就在他手下過起了快樂的日子。

我進公司不到十天就發現懷了阿弟﹐等滿三個月後我才跟他說。那時﹐他已經知道我的工作能力﹐他告訴我﹐不管我過去有什麼成就﹐當父母這件事﹐才是一輩子最重要的事。他大我三歲﹐是匹茲堡來的純美國人﹐非常注重家庭生活。有趣的是﹐他老婆是純家庭主婦﹐但每天回家煮飯的人居然都是他。

他在結婚前﹐是半職業的自行車選手。所以和小龍的興趣非常合。他的生活態度是工作不過是人生裡的一部份﹐用不著太緊張。在這家歐洲公司﹐假特別多﹐我現在一年有五星期的假﹐他則有七星期。以前在別的公司﹐請休假都覺得不好意思﹐在這兒﹐大家請的理直氣壯﹐他冬天必休兩星期去滑雪﹐夏天休兩星期回匹茲堡。而我則固定冬天回台灣﹐夏天去夏威夷。

因為工作性質的關係﹐在每次公司裁員前﹐我都會先拿到名單。名單上除了人名之外﹐還有許多個人資料﹐包括職位、職等、薪資、年資﹐有時還會有出生年月日。我每次看到這種單子都十分感慨。所謂的工作保障這回事﹐在這個年代﹐根本是不存在的。

基本上﹐除了工作表現之外﹐裁員時只有一個考量﹐就是公司能不能沒有你。至於你個人狀況﹐家裡是不是只有你一個人賺錢﹐你是不是全家就靠你的醫療保險在撐著﹐你的移民身份辦到那兒﹐則完全不在考慮範圍之內。雖然被裁的員工告公司時有所聞﹐但公司往往已經將所有的文件檔案準備的妥妥當當的﹐根本不怕你來告。再者﹐多數的公司都把資譴金握在手上﹐你不先簽一份放棄告訴的文件﹐錢不會給你。而這筆為數不少的錢﹐在失業後不無小補﹐大多數的人自然是快快簽名。

兩個星期前﹐我又經手一張名單。上頭的人最早有在一九九一年就到公司服務的。一九九一年﹗我大學都還沒畢業呢﹗他可能沒想到做了十八年﹐最後居然是這個下場吧﹖現在這家公司的資譴費很一般﹐兩個星期加每多一年年資多一星期。所以這個人一共可以拿二十個星期﹐將近五個月的薪水。而其他資淺一點的人可能就拿個一個月之類的﹐還好有失業救濟金可以撐一下﹐否則真不知道日子怎麼過下去。

而在矽谷﹐似乎每個人都有相當嚴重的危機意識。上個星期到朋友家吃飯﹐兩對夫妻同是老公是工程師﹐老婆做財務。大家一聊到這個話題﹐兩個先生馬上說﹐「這種工作能做到幾歲﹖五十五最多了。」然後﹐大家就開始討論中年轉業的可能性。小龍的同事一個月前將公司的股票賣掉﹐去買了一輛移動餐車。和朋友在舊金山金融區租了個位子﹐命名為「功夫墨西哥捲」。他們去中國城買北京烤鴨﹐塞在墨西哥捲餅裡﹐一個賣三美元﹐大受歡迎。現在只要一放無薪假﹐這個工程師就在他的餐車裡幫忙賣墨西哥捲。另外還有一個同事﹐則拜師學做手工麻糬﹐打算走創意高價路線﹐聽說生意也不錯。

朋友的老公則在上中醫課﹐只是四十幾歲了﹐還要每週末兩天從早上八點半上到晚上八點﹐身體真有點吃不消。最好玩的是﹐他在中醫學校居然遇到了我們以前的小老闆。換句話說﹐不管做財務的﹐還是做研發的﹐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的工作沒前途﹐不知能做到幾歲﹐都在找退路了。

你呢﹖你覺得你的工作可以做到幾歲﹖趁年輕時多存點錢﹐多想一想吧﹗

上星期五﹐小龍很慎重的告訴我﹐從這星期開始每天要提早一小時出門。因為有一個重要的會﹐不知道是哪個白痴把它排在早上九點。阿弟是他送去上學的﹐所以全家都受影響﹐只好把所有的活動往前撥一小時﹐好讓他能準時去開會。

週一的阿弟本來就會賴床﹐要叫他早一小時起床談何容易。好在他不會看時間﹐不懂抗議﹐三兩下就被小龍餵完早飯裝進車子裡。

到了中午﹐我在健身房滿頭大汗時﹐小龍打電話來了。

「你開會有趕上嗎﹖」
「沒有。」

小龍在一月時早我和阿弟四天回美國。下班沒事﹐正好見到左邊鄰居父子在外遛狗﹐便加入閒聊。

小龍﹕「今天很早下班啊﹖」
鄰居﹕「因為我們兩個都被裁員了。」

一問之下﹐二十六歲的兒子過年前被聖荷西巿政府解僱。而五十一歲的爸爸則在過年後在公司中彈。全家唯一還保有飯碗的剩下外派在東岸的媽媽。

我們這條巷子大家感情不錯﹐閒時當然也要說點別人家的閒話。於是﹐我回來後小龍報告﹐左邊的左邊家的印度先生上星期也失業了。右邊的右邊的美國先生則在耶誕節前被資遣。我一聽大驚﹐那家先生是在飯店當經理的﹐這波經濟風暴﹐居然也掃到他了﹖

無聊的小龍打定主意﹐要找個時間去問候一下右邊鄰居﹐看看他的工作是不是還在。幾天之後﹐他回來告訴我﹐右邊先生還有工作﹐不過他從樓梯上摔下來﹐斷了一條腿﹐好像也沒比較好。

在美國公司﹐耶誕節派對一向是大事﹐相當於台灣的尾牙。尤其在矽谷﹐每年公司在這件事上花的銀子之多﹐氣勢之大﹐真能讓人感受到什麼叫資本主義世界的力量。許多公司包下整個飯店﹐甚至體育館﹐所有員工賓客均需著正式服裝﹐紅酒白酒香檳任你喝﹐西式中式日式墨西哥食物任你吃。還有表演助興﹐舞池DJ一樣不缺。

我們因為有生產線﹐工廠和總公司不在一起﹐所以每年的派對都是獨立舉辦。往年我們總是包下聖荷西南方高爾夫球場的俱樂部﹐在裡頭大吃大喝。這樣的辦法自然所費不茲﹐一個人平均下來接近三百美金跑不掉。今年時機歹歹﹐連免費可樂都沒有了﹐自然這一晚幾萬的一擲千金﹐是想都不要想了。於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公司沒有耶誕派對﹐成了一人帶一道菜的Potluck。

矽谷充滿了各國移民﹐在大家帶來的菜餚上表露無遺。越南菜和墨西哥菜為最大宗﹐美式炸雞沙拉次之。出乎意料的﹐最大盤最美味的主菜全由男士們帶來。為什麼﹖因為許多他們的太太不上班﹐先生回家交待一聲﹐太太就花上一天慢慢做。有個馬來西亞華僑的太太做了一道辣咖哩﹐哇﹗真是好吃的不得了。不過也有的太太準備的食物太高超了﹐反而讓先生陷入危機。怎麼說﹖這個沒上過班的太太以為公司廚房也會有大烤箱﹐準備了十磅重的烤牛肉﹐交待先生一大早進公司後放進烤箱再烤兩小時﹐要吃時就剛剛好。結果先生找不到烤箱﹐切開的牛肉只有三分熟﹐roast beef 當場成了 raw beef。他一面努力推銷﹐一面告訴大家﹐「再微波一下就很好吃了。」

只有在這種時候﹐平時高高在上的管理階層才會成了為你服務的打菜工﹐一邊問你要不要來點沙拉﹐還是火腿要不要淋肉醬。我明明不喜歡火腿的﹐可是害怕得罪副總﹐也只好硬要了。

拿了菜﹐大家坐在餐館﹐聽著耶誕歌曲﹐邊吃邊聊。雖然沒有以往的華麗﹐感覺還是蠻開心的。度小月嘛﹗就不要太計較了。

每年過了感恩節後﹐不只是購物商場會充滿耶誕氣氛﹐連公司的擺設都會換上新裝﹐告訴你年底就在眼前。

公司入口大廳每年都有一棵耶誕樹﹐但樹上裝飾的卻不是漂亮的玻璃球或閃閃發光的小燈炮﹐而是一張張四寸寬六寸長的小紙片。這棵樹有個名字﹐叫「家庭給予樹（Family Giving Tree）」。

在耶誕樹架設好的同時﹐全公司的人都會收到一封電子郵件﹐提醒大家樹已經架好了﹐可以去挑卡片了。卡片不是我們的耶誕晚會摸彩卷﹐不是公司送的耶誕禮物。每一張卡片上寫的是一個貧困孩子或老人的耶誕願望。它有編號﹐有年齡﹐有性別﹐然後列著那個孩子或老人想要的禮物。

同事們在收到提醒郵件的下午﹐便紛紛到樹前細讀卡片﹐依照自己的能力喜好﹐認領一個或更多的願望。我們只有一個星期的時間準備禮物﹐然後連卡片一起繳回。我在這個公司四年﹐每年樹上的卡片都不會剩下﹐幾乎每個願望﹐都得到了一個贊助人。

今天中午從健身房回來﹐照例繞到飯廳拿飲料。沒想到熟悉的雙門大冰箱已經消失無蹤﹐站在原地的換成了自動販賣機。我愣了兩秒﹐另一個同事靠近機器細看﹐「可樂一罐七角半。哎﹐看起來經濟不景氣終於颳到我們這兒來了。」

其實﹐將免費且無限制供應的飲料和礦泉水換成使用者付費﹐不管在環保上或對員工健康來講都是一件好事。你可能不知道﹐這些在大賣場便宜的不得了的飲料﹐由專門服務人員定期送進公司冰箱裡之後﹐身價就翻了好幾倍。員工每取出一罐飲料﹐公司就得付簽約的供應商五角半。因為沒有限制﹐每個人桌上都擺著好幾瓶沒喝完的礦泉水。可樂、檸檬汁、紅茶、雪碧更是一罐一罐的灌進肚子。平均來說﹐公司為每名員工所付的飲料費每個月都超過四十美元。

這筆錢﹐在公司賺大錢時﹐自然不算什麼。但在財務緊縮時﹐自然成為第一個被砍的目標。只不過﹐自動販賣機這種東西從來沒有在公司裡出現過﹐難免大家要感慨感慨了。

這些日子以來﹐矽谷的每家公司全都洋溢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氣氛。我就曾開玩笑的拜託我老闆﹐請他沒事不要去生產線閒逛。因為我們兩個是管生產部的財務人員﹐只要他一出現在生產線上﹐沒有兩三小時﹐裁員的謠言就跟著出現。（神奇的是﹐他身著無塵衣﹐戴著頭罩和口罩﹐還是會被作業員們認出來。）而我是比較平易近人的那個﹐於是接下來半天﹐就會不斷的有人來問我﹐是不是要裁員了﹖

許多矽谷的大公司在每年十月或十一月時﹐會和外面的醫務所合作﹐請護士到公司來
幫僱員打流感疫苗。這是員工福利之一﹐當然是免費的。不過護士通常只來一個下
午﹐於是除了之前到處張貼公告海報﹐讓大家知道時間地點外﹐還有兌換卷放在人
力資源和接待櫃檯﹐如果你時間上不能配合﹐可以拿張兌換卷去任何醫療站接種疫
苗。許多商場、超級巿場、活動中心等都有攤位﹐十分方便。

每個人的預防針是二十美元﹐對公司來說是小錢。但如果少了幾個人請病假﹐對公

在跨國大公司的財務部工作﹐有一個麻煩的問題。因為公司內部系統太多﹐所以月底
關帳時有蠻多動作是在確認系統之間的數字是相符的。這種作用完全沒有價值（no
value-added）﹐但非做不可。

我頭一次注意到這兩個同事﹐就是在一次例行的Hyperion與人力資源系統的交叉確
認時。咦﹐這個女同事的姓﹐居然和另一個女同事的名是一樣的。舉例來說﹐如果
甲叫克萊兒‧史密斯的話﹐乙就叫琳達‧克萊兒。當時也沒多想﹐只把它當成像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