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守的權利－MJ的矽谷雜記本

在跨國大公司的財務部工作﹐有一個麻煩的問題。因為公司內部系統太多﹐所以月底
關帳時有蠻多動作是在確認系統之間的數字是相符的。這種作用完全沒有價值（no
value-added）﹐但非做不可。

我頭一次注意到這兩個同事﹐就是在一次例行的Hyperion與人力資源系統的交叉確
認時。咦﹐這個女同事的姓﹐居然和另一個女同事的名是一樣的。舉例來說﹐如果
甲叫克萊兒‧史密斯的話﹐乙就叫琳達‧克萊兒。當時也沒多想﹐只把它當成像越
南人一樣﹐一堆Tran 的﹐可以是名可以是姓﹐弄得美國同事永遠搞不清楚。

後來辦公位置重新分配﹐行銷部門搬到財務部隔壁﹐我才有機會接觸到其中的一位。

克萊兒是專門設計產品目錄的平面設計師﹐年近六十﹐一頭金髮已轉成灰白﹐她非
常喜歡北極熊﹐桌上牆上全是小熊的海報、玩偶﹐對人永遠笑瞇瞇的。

因為共用一個走道﹐來找克萊兒的人﹐都會經過我的門口。我開始注意到﹐姓克萊
兒的那個﹐一天至少來找名為克萊兒的這個三次。琳達是我們研發部經理﹐五十出
頭﹐至少五尺十寸﹐人很爽朗直率。

公司對上下班時間沒有硬性規定﹐克萊兒是個夜貓子﹐她的上班時間是十一點到七
點。每天快十一點時﹐琳達就會來探頭﹐看看克萊兒來了沒。下午兩點多時﹐琳達
又會出現﹐問克萊兒要不要幫她帶午餐。最後是下午五點半﹐琳達回家前轉進來和
克萊兒說聲她要走了。

琳達和克萊兒不同﹐她是早起的鳥兒﹐每天八點不到﹐就已經在實驗室裡走來走去
了。

在一次計算應付休假薪資時﹐我注意到﹐她們兩個都在十六年前進公司﹐前後只差
三個月。嗯﹐難怪這兩個人感情這麼好。

直到後來有一次﹐克萊兒和我閒聊起她的故鄉﹐只離我唸碩士的學校開車三十分鐘
的距離。話題順著下去﹐她告訴我﹐在她大學畢業後到北卡上班了十年。我問她為
什麼會搬到加州來﹐她很自然的說﹐「喔﹐因為琳達在這兒找到了工作。」一副我
應該懂的樣子。我表面上不動聲色﹐點點頭。她繼續﹐「所以我們就搬來了。然後
剛好公司有適合的缺﹐我們居然又成了同事。」她笑笑的看著我﹐像個慈祥的祖母。

原來﹐她們是一對。我這才恍然大悟﹐琳達姓克萊兒﹐是因為她把愛人的名改成了
她的姓。（美國人可以隨意更改姓名﹐政府沒有什麼限制。我還認識一個純美國人﹐
在娶了台灣太太後﹐把自己的姓改成趙的。）

後來我才曉得﹐原來全公司的人都知道。雖然同性戀在矽谷很普遍﹐但她們的態度
很坦然﹐不遮不掩﹐很低調﹐但也很公開。她們之間的互動就像一對好朋友。我沒
見過她們擁抱牽手﹐琳達過來找克萊兒時﹐通常就是說一兩句話﹐頂多在她忙時﹐
拍拍她的肩膀。我不認為自己遲鈍﹐但我真的沒有察覺。

愈來愈熟後﹐我知道的細節也愈來愈多。房子是兩個人的名字﹔保險單﹐各自以對
方為受益人﹔所有的財產﹐全放在信託裡﹐以防有人先走一步﹐留下的那個才有經
驗保障。

還有一次﹐克萊兒請了一星期的假。回來後我問她上哪兒玩了。她解釋琳達母親住
院開刀﹐她和琳達輪流看顧。她稱呼琳達的媽媽時﹐用的詞是mother-in-law﹐岳母。

她們在一起﹐到今年剛好三十年。

十一月四日的大選裡﹐加州有一項引人爭議的公投案﹐Proposition 8 取消同性結
婚權﹐規定結婚只屬於男女之間。贊成反對的人各持己見﹐在報章雜誌和電視廣播
上花大錢買廣告。

上週六﹐我在家接到了七八說中文的通助選電話。有為華裔巿議員拉票的﹐也有為
日裔眾議員拉票的。其中一通電話﹐是一個媽媽請我投贊成票﹐支撐第八號提案。
她聽起來很有教養﹐顯然很關心教育。她告訴我﹐婚姻是神聖的﹐是一男一女的特
權。讓同性戀結婚﹐對我們的下一代會有不良的影響。我耐心聽她把話講完﹐告訴
她我是郵寄選票﹐已經投出去了。然後我們互道再見﹐掛上了電話。

我沒告訴她的是﹐身為一個母親﹐我當然明白她希望自己的孩子選一條好走的路﹐
不要變成同性戀的心情。但根據我的幾個同性取向的朋友告訴我﹐性取向是天生的﹐
不是被誘導的。而我希望孩子能有寬闊的心胸﹐接受各式各樣的人﹐尊重別人的選
擇。

我一直無法忘記當我發現琳達以克萊兒的名為她的姓時的感動。也許她們不合社會
期望﹐也許她們不被法律認同﹐但她們以自己的方式﹐努力的照顧對方﹐以自己小
小的聲音﹐宣示在一起的決心。

我浪費了那個好媽媽義工的時間﹐還是投下了反對票。因為我堅信﹐相愛的人﹐應
該就要有相守的權利。

這就是愛情。這才叫夫妻。